逆風赫赫

今天天氣實在不怎麼好，大雨間歇地下著，我們卻一早就趕著出門，因為我們家的阿咪要去參加高雄市國小美術班的聯合甄選。

冒著雨進七賢國小，穿堂人聲鼎沸，主角全是和阿咪一樣的國小二年級生。阿咪不說話，臉上沒有笑容，緊緊牽著我的手，我知道她很緊張，她會參加考試，全衝著我們用三本她最喜歡的書做交換，眼見上百位小朋友參加考試的陣仗，從小上台表演就怯場的阿咪竟然沒打退堂鼓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畫畫是她最愛最擅長的，昨天就很緊張的阿咪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，即使昨天就告訴她考試的教室在二樓，我們家長不能陪她上樓，她聽了只是默默地收拾那一大袋的蠟筆、水彩、粉彩、色鉛筆和她的工作圍裙。

八點二十分，通往二樓考場的鐵門昇起來了，廣播通知考生進場，阿咪誰也不看，鬆開我的手，雙手接下沈甸甸的畫畫工具包，帶著准考證轉身上樓，我看她在一堆又跑又跳的二年級小朋友裡，自己低著頭一步一步小心踩著階梯往上爬，一副「風蕭蕭兮易水寒，壯士一去兮不復返」的絕決，看她就這樣離開我們的視線，我很捨不得，眼淚居然就不聽使喚了。

大約一年前，母親曾跟我提及是否讓阿咪報考美術班，我第一次聽到時立刻回了媽媽一句：考什麼美術班？不用啦，阿咪還小。其實我心裡有個聲音：阿咪的天分有好到可以去考美術班嗎？我們當然知道她愛畫能畫，兩年多來只要說要去小蘑菇老師那兒上課，她總是興高彩烈地去；每次回娘家，就要問我表姊（她的大姨）是否有空指導她素描技巧；學校導師也在阿咪的學期成績評語上特別讚許她的繪畫天分……儘管如此，我們從沒想過讓阿咪去參加美術資優的鑑定。

半年前，Jason去小蘑菇老師那兒接阿咪下課時，小蘑菇老師跟Jason提及是否鼓勵阿咪去考美術班？我們才覺得「事態嚴重」。老師說阿咪的畫充滿了故事性，很有設計的天分，她認為阿咪可以試一試。於是我們做了一下調查，原來高雄市有兩間小學設立三年級以上的美術班，專門栽培有美術天分的學生，離我們家最近的是屏山國小，Jason眼睛張得好大：那是我的母校哪！

然後是一次次「念美術班對阿咪有沒有幫助」的論辯：媽媽、妹妹和小蘑菇老師持正面看法；表姊反對；Jason學校美術老師持保留態度。贊成的說法主要是認為政府既然提供了這樣豐沛的資源，阿咪為什麼不去玩玩？光是屏山國小的版畫教室設備可能連大專院校某些美術科系都沒有，加上愛畫畫的孩子們一起切磋學習的環境，如果阿咪考得上，為什麼不把握這樣的機會？

表姊不同於小蘑菇老師的背景，不是台灣科班出身的美術老師（她在日本拿到學位），表姊害怕美術班的教育會僵化阿咪的學習，也許繪畫技巧能更上層樓，但也意味著她將走向學院派的限制，何況阿咪也許不是只有畫畫的路可以選擇，要這麼早就讓她定型嗎？Jason同事的看法比較接近表姊的意見，也覺得不必太早窄化孩子的未來。

真是天人交戰，誰可以告訴我正確答案是什麼？

阿咪倒是立刻否決了我們的詢問：我才不要去念什麼屏山國小，我要跟爸爸一起去上學！更棘手的是，妹妹也要上一年級了，阿咪早就想著要怎麼利用下課時間去教室看妹妹：「不然她要是哭了怎麼辦？」，而且姊妹倆早就「預謀」沒課的下午，在阿嬤家要一起跳繩一起跟腳腳玩「躲貓貓」了！

唉呀呀，阿咪根本忘了她升上三年級上課時間比妹妹多了一個下午，她說沒關係，還有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下午啊！這下可好，美術班上課時間更多了，學校把專業科目排在週三下午，阿咪一定更不願意去念了！

所以我們做了一個約定：如果阿咪參加考試，我們就幫她買齊她要的日本暢銷故事《露露菈菈》系列六到八集，阿咪一口就答應了，但書是：考上了我也不要去唸。

阿咪八點半開始考「平面設計」，才剛過十分鐘，就有試務人員來問：某某某小朋友的家長在嗎？隱約聽見孩子的哭聲，我擔心地問Jason：阿咪會不會嚇到哭著跑下來？幸好沒有，阿咪很順利地在十點鐘鈴響前五分鐘就提著包包笑著下來了，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說：我快嚇死了！

她說題目是：三個人和半個人在做什麼？我們聽了一頭霧水，阿咪就說反正她畫了三個小女生和半個小女生在公園裡玩捉迷藏，她用了蠟筆和水彩完成了作品，我說：妳自己覺得畫得怎樣？她一邊喝優酪乳一邊搖頭，「是因為太緊張嗎？」阿咪點點頭，臉上閃過一絲擔憂的神色。

二十分鐘後她帶著笑容和准考證再次上樓應考，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考「立體造型」。

大約十一點四十左右阿咪就完成了，她高興地說：是油性黏土哦，題目說要做一個「很可愛又很奇怪的大動物」，必須將現場提供的六包黏土全部用完。阿咪做了一隻有兔子耳朵、貓咪臉、鳥翅鳥尾，四隻大腳的怪動物，剩下的黏土做草地和混色的玫瑰花。

阿咪手之巧常令我自嘆弗如，聽她這麼一說我覺得阿咪考上的機率很大，因為黏土是阿咪的強項啊！不管結果如何，我都以阿咪為榮，阿咪克服內心的恐懼完成了這場大考，希望她永遠都像今天一樣，勇敢面對人生的任何挑戰！

註：上圖為阿咪大班時在小蘑菇老師指導下畫的「怪物遊行」，我一直很喜歡這幅畫，那明亮的色澤就像阿咪的笑容一樣溫暖。